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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鵬灣仰望星空

在大鵬灣仰望星空

責任編輯:徐樂釗 2025-02-10 15:42:17原創 來源:香港商報網

龍一

前不久,筆者忽然自問:“你有多少年沒仰望星空了?”此言直指人心,於是,筆者趕在春節前夕來到深圳大鵬半島。為什麼不在春節假期來呢?島上雖有一千多家民宿,但在春節期間很難訂到房間。

大鵬半島的東面是大亞灣,能夠望到著名的大亞灣核電站;西面是美麗的大鵬灣,隔海相望的便是香港新界;北面是深圳市區,交通便利;南面則是廣闊的南海,海產豐富,鮮美非凡。另外,大鵬半島的面積不大不小,住宿期間在半島上做几次短游,路途不遠不近正合適。

筆者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休息,第一晚通常選擇最熱門的較場尾民宿小鎮,如果時間允許,當天下午會去著名的大鵬所城走一走。自唐代開始,深圳這一带歸南海郡東莞縣管轄, “大庾岭高梅挺拔,東莞天遠海汪洋(曾豐《送劉薰卿》)”,當年可謂天遙地遠。明朝時期大鵬所城隸屬於東莞的南海衛,是座千戶級別的“所城”,始建于1394年,比天津建衛還要早十年,至今保存完好,殊為難得。筆者是天津人,天津衛是天津城的前身,自然對明代衛所有感情。如今大鵬所城已經成為一座風格獨特的游賞佳處,吃喝玩樂無所不包,游人們身着五千年來各時代風格的漢服,在所城內施施然鼓腹而游,拍照片,攝視頻,不亦樂乎。

半島上的民宿很舒適,不再是“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孟浩然《過故人莊》)”式的農家院,而是小型現代化酒店與海島風情相結合的休養場所,大大小小的海灘,色澤金黃,質地細軟,引人留連。此地餐飲業之發達超乎想象,中餐西菜,東南亞風味,應有盡有。咖啡館、酒吧林立,各出奇招,吸引游客。最妙的是,近年來為了方便游客拍出漂亮照片,攝制精美視頻,許多商家將室內和室外的場景改造成不同的主題,色彩時尚,風情萬端。筆者用手機試了試,拍攝成果當真大是不同。當然了,這裏的主要功能還是帮助客人休養身心,所以,當筆者遊玩大半天,在舒適的床上飽睡一夜之後,打開窗帘向遠處望去,看到的居然是陽光在淡金色沙灘上跳躍,便能明顯感覺到,積存在體內的所謂“人間疲乏”,正在一絲絲一縷縷地消散。

那麼,第二天要去哪裏,當然是“仰望星空”,於是筆者搬到西涌社區的民宿,途經崖頭頂的深圳市天文台,自然要進去看看,順便聽一場天文學科普講座。西涌是國內首個獲得認證的“國際暗夜社區”,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通過對照明進行科學升級改造,減少“光污染”,使當代人能夠像古代人一樣,可以充分享受星空,為此,專程來此露營觀星的天文愛好者一年比一年多。

筆者在天津喜歡晚上散步,趕上冬季最為晴好的天空,能夠望見一二十顆星星,已經感覺很幸運,然而,當晚筆者在西涌的沙灘上散步,舉頭便能望見銀河,感覺太奢侈了。雖然在冬季看到的銀河僅僅是銀河系的一角,恒星略顯稀疏,不似夏季的銀河那般壯麗,但已經很滿足了。筆者第一次望見銀河是在新疆的夏夜,那天住在哈薩克牧民的氈房里,羊肉抓飯吃飽了,奶茶喝得太多,走出氈房松散松散,猛地抬頭,吓了一跳,天幕上的銀河如同萬千星辰傾泄而下,澆灌在筆者的頭頂上。再游目四望,只見曠野似漆,穹窿如蓋,銀河好像浩浩蕩蕩的隊伍正在熱烈地行進,散落四周的星辰仿佛冷靜的觀者錯落有致,筆者不由得想到李白的兩句詩:“初驚銀河落,半灑雲天里(《望廬山瀑布水二首·其一》”。這是李白25歲那年第一次出川長游,也是他第一次在詩中使用與銀河相關的比喻。此刻筆者在大鵬半島的西涌沙灘上,眼望壯觀的銀河,內心之中深深感激深圳的有識之士,他們創造了這個“暗夜社區”,讓身心疲憊的城市勞動者能夠有機會在這裏享受群星灌頂的美妙,修復心理、心境和心情的勞損。

說到唐詩中的銀河,李白的氣魄最大。公元757年底,報國心切的李白因為盲目參加“永王之亂”,被判“長流夜郎”。第二年他開始沿着長江上行,前往距其故鄉不遠處的流放地,也就是今天的貴州省桐梓縣一带。路上他整整走了一年,在白帝城遇到朝廷大赦時,他已59歲,然後他調頭沿長江東下,在巫山停宿期間,登上巫山最高峰烏雲頂,作詩《自巴東舟行經瞿唐峽登巫山最高峰晚還題壁》,其中有句雲:“青天若可捫,銀漢去安在……辭山不忍聽,揮策還孤舟。”此時的李白早已經不是吟詠“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望廬山瀑布水二首·其二》)”時那個25歲的年輕人,而是一位飽經榮辱老年人,所以他才會在高山頂上遲疑地伸出手來,試圖觸碰青天,同時感歎,雖然銀河近在眼前,他卻已經沒有了“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古風其十三》)”的豪氣了。

筆者今年比李白當年大4歲,沒有享受過李白式的榮耀,也沒有經歷過李白式的挫折,其實,歸根結蒂是筆者沒有李白那樣的才華和志向,然而,筆者此刻能夠在西涌眺望銀河,吃得飽,睡得足,便仿佛李白在26歲時所言,“夢長銀漢落,覺罷天星稀(《秋夕旅懷》)”,算是安享太平了。有了這番感慨,筆者不由自主雙手合什,望空拜了几拜,原因無他,感謝能夠生長于盛世,同時也盼望着依舊在盛世中老去。

這几拜若是被旁人看到,或許會誤認為筆者在拜“北斗”。其實,筆者與多數人一樣,最先認識的星辰便是“北斗七星”。在華夏文明中,最早對北斗七星的記錄是內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白廟子山的岩畫,那塊巨石上共鑿出19顆星,北斗七星的圖案位於岩石的北面。考古學家根據岩畫上的星圖,推斷出這是一萬年前北斗七星的形態。其實古人和今人一樣,北斗七星太好認識了,也太容易記住了,於是發現了它運行的規律,所謂“斗柄東指,天下皆春;半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冠子·環流篇》”。這種兒歌,筆者這一代人多數自幼便會背誦,只是如今城市里望不見星空,孩子們想要接觸類似的常識,只能到大鵬半島來補習了。

馬上就要過春節了,筆者望着斗柄北指的北斗七星,想到劉長卿的五律《歲日作》:“建寅回北斗,看歷占春風。律變滄江外,年加白發中。春衣試稚子,壽酒勸衰翁。今日陽和發,榮枯豈不同。”中國的農曆依據斗柄的指示方位划分為十二個月,叫作“斗建”,也叫“月建”。《淮南子·天文訓中》曰:“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復返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歲而匝,終而復始。”也就是說,筆者此刻在大鵬半島的西涌沙灘所拜的北斗七星,斗柄正在指向丑位,等到春節時,便是劉長卿所言的“建寅”了。

筆者昨夜在大排檔吃酒時,近旁有一黑一白兩位外國朋友,在用不大熟練的普通話“划拳行令”,只見四只大手亂舞,“八匹馬、五魁首、三星照”的高叫,煞是有趣。當時筆者便想,若要來西涌“拜北斗”,還是等到明年農曆九月的“北斗九皇誕”吧。此時此刻,筆者經歷過改革開放四十年的忙碌,如今退休在家,不求本人的富貴財祿,也不求子女的升學高中,只是面朝正南方,向 “福祿壽”三位星君拜上几拜,討個安靜的晚年,應該不過分吧!這裏需要補充一點小知識,這三位星君便是獵戶座腰带上的三顆恒星,名叫參宿一、參宿二和參宿三,獵戶座屬於埃及或者歐洲天文系統,參宿屬於中華文明的二十八星宿系統,而“福祿壽三星”則屬於華夏文明的神仙系統,這就是為什麼要活到老學到老,下午在深圳天文台聽講座,筆者沒打嗑睡。

(作者: 龍一  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影視文學委員會委員,天津市作協副主席、天津市人大代表,電視連續劇潛伏、《借槍》、《接頭》的作者。)

2025年1月14日刊登于人民政協報12版的華夏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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