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1980年11月大選，共和黨候選人里根擊敗民主黨候選人卡特，當選美國新一任總統。伊朗政府擔心，他上台後對伊政策將更為強硬，有意在卡特卸任前解決人質問題。1981年1月19日，里根入主白宮前一天，在阿爾及利亞政府的斡旋下，美國和伊朗終於簽署協議，美國歸還伊朗140億美元資產，取消對伊經濟制裁，以換取伊朗釋放所有美國人質，解決了一年多懸而未決的人質問題。

　次日，里根宣誓就職後幾分鐘，52名美國人質獲釋，結束了在伊朗長達444天的囚禁生活。里根得到滿載人質的飛機起飛消息後，舉起白葡萄酒杯宣布，「大約30分鐘前」，「阿爾及利亞飛機載著我們被扣押人員離開了伊朗領空，他們已脫離伊朗。」人質危機的成功化解，無疑是給剛走馬上任的新總統送了一份大禮。

　時隔45年，歷史驚人的相似。同樣是在民主黨總統與共和黨總統交接權力的前一天，以色列與哈馬斯久攻未破的停火協議正式生效，三名以色列人質獲釋回國。1月20日，特朗普還邀請了被哈馬斯綁架的人質家屬出席場面盛大的總統就職典禮，贏得滿堂彩，與當時的里根相比，可謂志得意滿，不遑多讓。也許特朗普心急火燎地與拜登共同努力推動停火，尋求的正是這樣的效果。

　儘管如此，無論是美國，還是以色列，並非所有人都看好停火協議，尤其是在內塔尼亞胡不願議和，拜登和特朗普，尤其是特朗普「牛不喝水強按頭」，在權力交接最後一刻強推協定收官的情況下更是如此。至於這份協定會給中東地區帶來哪些影響，筆者認為，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值得關注：

　首先，哈馬斯有了東山再起的喘息機會。過去15個月，內塔尼亞胡一直將大獲全勝、徹底摧毀哈馬斯，而非談判列為首要目標。不少人擔心，美國施壓內塔尼亞胡接受停火協議、同意人質交換「似乎拯救了哈馬斯」，是在獎勵恐怖主義。

　歷史教訓顯示，釋放數以千計的巴勒斯坦囚犯，包括不少雙手沾滿鮮血的重罪犯。一旦被放虎歸山，這些人將重拾暴力，發動更大規模恐襲，帶來更多的地區動盪。與此同時，與哈馬斯簽訂停火協定，無異於告訴伊斯蘭激進組織，借助恐怖手段一樣能夠達到目標，或助長全球伊斯蘭激進勢力的野心。

　第二，哈馬斯或借勢擴大地盤，甚至問鼎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巴斯已90歲高齡，迄今為止尚未任命繼任者。眼下，巴勒斯坦各個派系都在為後阿巴斯時代積極準備。哈馬斯的目標是在加沙地帶打造一個成功樣板，利用阿巴斯百年之後巴勒斯坦出現領導權真空之際，奪取約旦河西岸的控制權。

　早在前年10月對以色列發動襲擊前，哈馬斯就開始擴展影響力，也在西岸建立了分支機搆。這次以色列作出讓步簽訂停火協議彰顯了哈馬斯的能力，同時，也反襯出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的無所作為，可謂向哈馬斯拋出了一條救生索。這有助於哈馬斯贏得更多巴勒斯坦民眾的支持，為哈馬斯爭奪後阿巴斯時代西岸領導權創造了更多機會。不能排除，在不遠的將來出現哈馬斯統治約旦河西岸的可能性。

　第三，為以色列終止伊朗核武專案打開了視窗。以哈停火協議雖看似對以色列不利，卻使耶路撒冷得以避免陷入多線作戰泥潭。這將利好耶路撒冷集中力量遏制伊朗核武計劃，繼續削弱伊朗的地區影響力，促使地緣政治出現重大轉變，朝有利於美以的方向傾斜。

　長期以來，伊朗核武專案一直是以色列的心腹大患。內塔尼亞胡心心念念要摧毀伊朗核設施，但要一舉端掉阿拉克重水反應堆等伊朗四大核設施，尤其是福爾多核設施，需要美國鐳射制導鑽地炸彈之類的尖端武器，以及情報和外交支持，否則很難被摧毀，即使被摧毀，也將面臨國際壓力。

　這就需要特朗普政府開綠燈。上個月，伊朗連續第 39 年被美國國務院列為世界主要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被指利用代理人團體和民兵組織在整個中東地區傳播不穩定。迄今為止，特朗普政府任命的官員多次表示不會容忍伊朗擁有核武器，無論是通過外交手段，還是在必要時動用武力，都必須阻止伊朗的核武計劃。

　如新上任的國務卿盧比奧直指「伊朗政權的目標是成為地區強國、製造核武器並支援恐怖主義。」 新任防長海格塞斯亦表態稱，美國應減少對以色列的限制。「如果沒有以色列，伊朗早就擁有核彈了。」 顯然，特朗普政府的伊朗政策恐會更加強硬。原本美以對伊朗政權更迭並無厚望，但阿薩德政權的垮台又點燃了希望。在政治和經濟雙重壓力之下，一個統治數十年之久的威權政府突然崩潰並非異想天開。

　毋庸置疑，對內塔尼亞胡而言，為迎合特朗普調整立場或將獲得豐厚的回報。如果能夠阻止伊朗擁核，甚至推翻德黑蘭的神權統治，那將大大削弱德黑蘭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與哈馬斯簽訂停火協議帶來的長期利益將遠遠超過短期損失。

　由是觀之，以哈停火協議分三個階段實施，拖的時間很長，難免夜長夢多，能否善始善終是個大問題。對哈馬斯而言，如果釋放所有人質，就會失去止戰籌碼，要想心無餘悸談何容易；對以色列而言，一旦人質問題得到徹底解決，能否信守承諾不再發動戰爭剿滅哈馬斯，都存在不確定性。即便有卡塔爾、埃及、美國作為協議的擔保國，加沙地帶實現永久停火、恢復和平之路也不會平坦。誰敢斷言協議不會以破裂告終？